毛泽东与李庆霖
1973年4月25日,毛泽东在读一封人民来信时,竟控制不住感情流下了眼泪。写信人是福建莆田上林公社一位叫李庆霖的小学教员,他在长达2000多字的信中陈述了下乡知青生活上的困难境遇和上山下乡运动中的一些阴暗面。他在信的结尾哭诉道:“毛主席,我深知您老人家的工作是够忙的,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我所说的事。可是,我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难窘境中,只好大胆、冒昧地写信来北京告御状了,真是不该之至!”
毛泽东读了这封信后,当即亲自给李庆霖复信。原文是:“李庆霖同志: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他将写好的复信交给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汪东兴,叮嘱他从稿费中取出300元,连同信一起直接送邮局寄走。
5月6日,邮递员给李庆霖送来一封信。看信封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寄的,李庆霖一面故作镇静,一面又抑制不住兴奋。短短的一封信,他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有些怀疑,这真是毛主席的亲笔信!?
很快,毛主席汇给他的钱也收到了,和家里人商量,都说这钱是不能花的。这些钱至今仍存在莆田县中行,他只每年去取一次利息。
毛主席的信寄到莆田,有人欢喜有人忧
毛泽东的复信,使莆田人感到惊喜,下乡知青及其家长们奔 走相告。邻里们跑到李家争相摸毛主席寄来的人民币,深情地叮嘱:“不要花了这些钱,这是毛主席的钱,要用红纸包起来,传给子孙后代。”
毛主席复信的消息传出,李庆霖受到当地一些干部的报复。县里派出两班人马对李庆霖信中揭露的问题进行反调查。县委信访办某负责人找到李庆霖的儿子就骂:“你这个二流子,不好好劳动,你还骗毛主席!”一些地方掌权的干部说:“李庆霖专门给领导过不去,这是对党没有感情。”不过,有毛泽东的亲笔复信在,他们也无可奈何。
李庆霖受到各级领导的重视和关心。1972年7月8日他曾写了入党申请书,因为要推荐李庆霖参加党的十大,所以各级组织力求尽快解决他的党籍问题。由于十大已定于8月份召开,李庆霖赶不上参加了。省委打算让他参加四届人大。在改变广大知青命运的同时,李庆霖的命运也在不断改变:从小学的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直至福建省高考招办副组长和国务院知青办成员,第四届全国人大常委。
中央高层下决心全面调整知青政策
就在毛泽东复信后的第二天,周总理主持召开中央高层会议讨论知青问题,并将毛主席复信印发全国。6月22日至8月7日,国务院又召开了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工作会议。
会议期间,一份新华社的《情况反映》引起中央领导和与会者的震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营长贾小山,强奸女知青20余人;一师某指导员张国亮强奸女知青几十名;黑龙江兵团一团长黄砚田、参谋长李耀东强奸女知青50多人;内蒙兵团被奸污的女知青达299人,罪犯中有现役干部209人。
周总理看后怒不可遏:“公安部要速派人去,不要手软!”
李先念气愤地说:“这些人不是共产党,是国民党,至少是国民党行为,不知为什么得不到纠正?省委和军区难道说也不知道吗?”
在中央领导的关注下,各地大开杀戒,将以上罪犯处以死刑,以平民愤。
在文革后期变幻莫测的险涛恶浪中,一个被推在风口浪尖的人物要想把握自己的命运之舵,是很困难的。
福建省造反派头目认为李庆霖与中央首长(江青曾接见过李庆霖)声息相通,故极力结交他以壮声势。这时的李庆霖被眩目的荣誉所陶醉,在当时揪“民主派”、“走资派”的狂潮中,到处作报告,成了红得发紫的人,这便为他后来身陷囹圄埋下了伏笔。 (到底伤害了谁?这些人改革前后的表现如何,本文没有提)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不久,李庆霖被逮捕,判处无期徒刑。其妻张秀珍也被开除公职,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后停止了她的“监督改造”,但没有恢复其公职。李庆霖在狱中表现较好,减为有期徒刑10年,并于1994年3月底提前出狱。他说:“自失去自由,直至获释出狱生还家门,历时17个春秋,如此漫长的坐井观天岁月,我回忆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李庆霖回到阔别17年的莆田县居仁巷15号,他和老伴没有生活来源。他曾先后给福建省委、莆田县委写信,反映自己的困难。县里很快通知他,每月到县民政局领取210元生活困难救济费,两位老人仅靠这点钱勉强度日。
在李庆霖的陋室里,只有一台陈旧的黑白电视机,一张古董似的旧竹桌摆在墙角,当年他就是伏在这张桌子上给毛主席写信的。现在这张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他和老伴都是老病号。在劳改期间,他患上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常常要服安眠药才能入睡。1997年8月他老伴因严重的肺气肿故世,她受他的牵连受了不少罪,现在撒手西去,令李庆霖悲痛不已。莆田不少老百姓自发为李庆霖捐款
,总数达万元,使得他还清医药费欠帐,并为老伴发丧。
这些年赋闲在家的李庆霖经常拄着拐杖到离家不远的莆田市政府信访局看报聊天,向有关部门申诉要求复查他的案子,推倒一些不实之词,信访局的人对他很客气,茶礼相待,但对他案子的申诉,杳无音讯。
但是,这些年来,千百万老知青没有忘记他。在他们的心目中,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他们在寻找他,关注他的命运。当李庆霖还在武夷山下劳改时,1989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书《位卑未敢忘忧国--文化大革命“上书”集》,收进了李庆霖给毛主席的告状信。1991年后,在全国各地出现了一个知青文化热,一本本知青生活纪实和中国知青上山下乡研究文章纷纷问世。它们高度
评价李庆霖当年给毛主席上书之举,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分水岭般的事件。使中央高层即时调整知青上山下乡政策,改变了千百万知青的命运。许多互不相识的人都在关注这个命运多 的老人的近况,纷纷给他写信问候,寄钱给他治病,他们中绝大多数是当年的老知青,有作家、记者,虔诚的基督徒;信和钱多半是寄到莆田市信访局转交的。1998年2月,笔者专程去莆田采访李庆霖三天,写出报告文
学《李庆霖--一个改变知青命运的小人物》,被国内外近30多家报刊杂志转载,产生了强烈的反响,李庆霖还挥毫赠送笔者两桢墨宝,其中一桢就是坦诚拳拳赤子心迹的--“位卑未敢忘忧国”。
李庆霖的人生最后几年是在病痛的折磨中度过的,他患的是最令人头痛的帕金森氏疹和喘息型气管炎。前者是当代医学无法根治的病,他的三个子女为照料父亲疲于奔命,许多热心人也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但他还是在痛苦中走了。他在2004年2月19日带着许多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天,笔者从他家人处获得这个消息,当即在“华夏知青网”发布这个信息,海内外许多老知青在网上发唁电,悼念这位老人的去世。
现在李庆霖安眠在莆田福山墓园里,今年清明节,他的子女们新拓了一尊墓碑,上面镌刻着毛泽东主席那封复信:“李庆霖同志: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秋风衰草,夕阳无话,这是一块举世无双的墓碑。
李庆霖写给毛泽东的信
尊敬的毛主席:
首先,我向您老人家问好。
我是个农村小学教员,家住福建省莆田县城厢镇。家庭成份是贫民。我的教员生涯已有二十多个寒暑了。
我有个孩子叫李良模,是个一九六八年的初中毕业生。一九六九年,他听从您老人家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教导,毅然报名下乡,经政府分配在莆田山区--荻芦公社水办大队插队落户务农。
在孩子上山下乡的头十一个月里,他的口粮是由国家供应的(每个月定量三十七斤),生活费是由国家发给的(每个月八块钱),除了医药费和日常生活中下饭需要的菜金是由知青家长掏腰包外,这个生活待遇在当时,对维持个人在山区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是可以过得去的。
当国家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口粮供应和生活费发给断绝,孩子在山区劳动,和贫下中农一起分粮后,一连串的困难问题便产生了:
首先是分得的口粮年年不够吃,每一个年头里都要有半年或更多一些要跑回家吃黑市粮过日子。在最好的年景里,一年早晚两季总共能分到湿杂稻谷两百来斤,外加两三斤鲜地瓜和十斤左右的小麦,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粮了。那两百来斤的湿杂稻谷,经晒干扬净后,只能有一百多斤,这么少的口粮要孩子在重体力劳动中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无论如何是无法办到的。况且孩子在年轻力壮时候,更是
会吃饭的。
在山区,孩子终年参加农业劳动,不但口粮不够吃,而且从来不见分红,没有一分钱的劳动收入。下饭的菜吃光了,没有钱再去买;衣裤在劳动中磨破了,也没有钱去添制新的;病倒了,连个钱请医生看病都没有。他如日常生活需用的开销,更是没钱支付。从一九六九年起直迄于今,孩子在山区务农以来,人生活中的一切花费都得依靠家里支持;说来见笑,他风里来,雨里去辛劳种地,头发长了
,连个理发的钱都挣不到。此外,他上山下乡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房子住宿,一直是借住当地贫下中农的房子。目前,房东正准备给自己的孩子办喜事,早已露出口音,要借房住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另找住所。看来,孩子在山区,不仅生活上困难成问题,而且连个歇息的地方也成问题。
毛主席:您老人家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我完全拥护;叫我把孩子送到山区去务农,我没意见。可是,孩子上山下乡后的口粮问题,生活中的吃油用菜问题,穿衣问题,疾病问题,住房问题,学习问题以及一切日常生活问题,党和国家应当给予一定的照顾,好让孩子在山区得以安心务农。
现在,如上述的许多实际困难问题,有关单位都不去过问,完全置之不理,都要由我这当家长的自行解决,这怎么能行呀?有朝一日,当我见阎王去,孩子失去家庭支持后,那他将要如何活下去?我真耽心!
今年冬,我的又一个孩子又将初中毕业了,如果过不了明春的升学关,是否再打发他去上山下乡呢?前车可鉴,我真不敢去想它!
在我们这里已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一部分人并不好好劳动,并不认真磨炼自己,并不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却倚仗他们的亲友在社会上的政治势力,拉关系,走后门,都先后被招工、招生、招干去了,完成了货真价实的下乡镀金的历史过程。有不少在我们地方上执掌大权的革命干部的子女和亲友,纵使是地富家庭出身,他们赶时髦上山下乡才没几天,就被“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发
展需要”调用出去,说是革命干部的子女优先安排工作,国家早有明文规定。这么一来,单剩下我这号农村小学教员的子女,在政治舞台上没有靠山,又完全举目无亲,就自然得不到“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展的需要”而加以调用了。唯一的资格是在农村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而已。
面对我们这里当今社会走后门成风,任人唯亲的事实,我并不怨天,也不尤人,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我认为,我的孩子走上山下乡务农的道路是走对了。我们小城镇的孩子,平常少和农村社会接触,长大了让其到农村去经风雨见世面,以增长做人的才干,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当孩子在务农实践中碰到的许多个人能力解决不了的实际困难问题,我要求国家能尽快给予应有的合理解决,让孩子能有
一条自食其力的路子可走,我想,该不至于无理取闹和苛刻要求吧。
毛主席:我深知您老人家的工作是够忙的,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我所说的事。可是,我在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困难窘境中,只好大胆地冒昧地写信来北京“告御状”了,真是不该之至!
谨此敬颂
大安!
福建省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小学 李庆霖敬上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 作者:李庆霖 来源:《人民日报》 发表日期:1973 )
(摘自中华网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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